夏至刚过,梅雨淋漓。宜城河东,瓜果飘香。虽说气温甚高,却有凉风拂面。沿着S272省道向东,一路走来,这里是宜城市流水镇马集村。省道两旁,有山有水,田野树林,郁郁葱葱,汽车犹如穿行在绿色的海洋。
在枣石高速公路马集大桥东侧,飞虎峡水库尾巴南侧,有一座无名的小山岗,山岗北坡脚下曾经长满了野梅树,当地的人们称之为梅园。每次路过这里,我都禁不住肃然起敬,耳边仿佛又响起爷爷那低沉且悲壮的声音:不要忘记,这里是一群抗日英烈得埋骨地。

(王孔庚绘制)
时间回到1940年的夏天,抗日战争到了最艰难的时期,日本鬼子为突破汉江防线、攻占宜昌,并且歼灭中国第五战区的国民革命军主力,发动了枣宜战役。
那是梅雨季节,天下着绵绵细雨,大约有一个连的我方军和七十多个民工来到马集。连长打开地图,核对了一下位置,便带着部队爬上这个无名的小山岗。从岗顶看着山脚下那条通往随州、枣阳的官道,那时没有汽车,大多是马拉的大车在跑。连长说:“弟兄们,日本鬼子已大举进攻,我们的时间不多了,赶紧抢修工事,准备打仗。”

(王孔庚绘制)
他们急急忙忙在岗顶挖战壕、修掩体,忙活了两天两夜,终于在天黑前建好了作战工事。黄昏的时候,两名士兵从岗顶下来,他们来到马集,上门对乡亲们说,日本鬼子马上就要来了,他们所到之处烧光、杀光、抢光,你们还是赶紧上山里躲躲吧!
乡亲们半信半疑,毕竟活命要紧,当天晚上都躲进了山里。一夜无事,天亮以后,日本人来了,好几百日本鬼子。他们行进到山岗下,遭到岗顶我方军的伏击,激烈的枪炮声传到很远的山上,乡亲们都听到了,震耳欲聋。
日本鬼子的后续部队陆续赶来,他们将山岗四面围住,不停歇地进攻,激战了两天一夜,岗顶上的我军顽强阻击,打退鬼子十余次冲锋,最后弹尽粮绝。连长抄起一把大刀喊道:“弟兄们,上刺刀跟日本人拼了,杀一个够本,杀两个赚一个,二十年后老子们又是一条好汉。爹呀!娘啊!儿不能尽孝了,今日在此杀身成仁,誓死不退。”他朝着北边的方向跪下,“咚咚咚”磕了三个响头,带着最后的十几个战士,跳出战壕,杀向日本鬼子,大刀所到之处,鬼子头颅飞滚,血浆迸溅。终究只有十几人,一番肉搏,无一幸免地倒在阵地前。
日本鬼子付出了巨大的伤亡,攻上了岗顶。阵地上我方军除了三十几个重伤员和七十多个民工,其余全部战死。
天黑了,淅淅沥沥的小雨遮挡了暮色,似乎苍天也在落泪。丧心病狂的日本鬼子将我军重伤员和民工押到山下的梅园。他们用铁丝把三十多个重伤员绑在野梅树上,一棵树上绑一个人。接着又把手无寸铁的民工们也一个个绑到野梅树上,然后淋上了汽油。
鬼子的指挥官命令一队新兵对着野梅树上的活人练刺杀,还不准把人刺死,每个人的肚子和大腿都被刺了好多血窟窿,梅园里哀号声不断。
南风夹杂着小雨慢慢下大了,可恶的日本鬼子一把火点燃了野梅树,霎时间,嘭的一声火焰冲上半空,火烈风猛,哭喊声在火焰中渐渐消失,那一坡野梅树被烧成了黑乎乎的枯桩,上面绑着的人只剩下骨架和骷髅。
日本鬼子走后,乡亲们从山里回来,把岗顶战死的官兵们的尸体抬下来,又把野梅树上的骨架骷髅解下来,在岗脚下挖了个大坑,把他们埋在一起。
几天后,又来了七个军人,为首的军官找到马集的乡亲们,打听在岗顶阻击日寇的战士们的去向。乡亲们含着泪讲述了发生在岗顶的战斗情况,他们打完了所有的弹药,跟日本鬼子拼刺刀,后来全部战死了。三十多个重伤员和七十多个民工被鬼子兵抓住,带下山岗,日本鬼子用铁丝绑在野梅树上,淋上汽油活活烧死了。
那七个官兵听完乡亲们的讲述,一个个咬牙切齿,吼声如雷,纷纷对天发誓,不报此仇,誓不为人。当得知乡亲们掩埋了官兵们的尸体时,那个国军军官连声道谢,并拿出身上仅有的几块银元,塞给乡亲们。他还请乡亲们引路,去看战死的官兵兄弟埋骨处,向烈士们的坟墓三鞠躬。那位军官告诉乡亲们,我们是张自忠将军的部队,隶属于第五战区,等赶走了日本鬼子,我们会再来给兄弟们修坟立碑。
又过了好多天,乡亲们听逃难的人说,一个司令官带着部队,在十里长山那边抗击日本鬼子,拼死不退,身中数枪,英勇牺牲。
1945年8月,日本人投降了,抗日战争胜利了。可国民党蒋介石又打起了内战,三年的解放战争,人民解放军终于把蒋介石国民党反动派打出了中国大陆,蒋介石带着残兵败将逃到了台湾。
新中国成立不久,那段被称为“大跃进”的时代,人民公社集中劳力修建了古井湾水库,并在这早已没有野梅树的荒坡上开垦出近五十亩水田。
爷爷在世的时候,每年的清明节还带着我去梅园烧纸,还会燃放一挂鞭炮。那时候,爷爷很早就喊我起床,趁着天色蒙蒙亮,带我去烧纸放鞭炮,免得被人看到。
到了上世纪80年代,爷爷因病去世。农村实行联产承包,家家户户都忙着责任田,发家致富。梅园那山岗下躺着的两百多国军官兵和民工,也渐渐被遗忘了。
我也因琐事繁多,常常忘了爷爷的嘱托:不管他们是国民党军还是解放军,他们都是保家卫国,抗击日寇,为国家战死的。他们也是爹妈生养的儿郎,他们的爹妈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们战死在这梅园里。
爷爷还说,他们都是无名英雄,他们的司令都战死了,强将手下无弱兵。
看着梅园山岗下的萋萋芳草,我想起了一块碑文上写的:“盖闻碑者,记也。所以记,人之不忘也。”
原来,碑的意义是记也。不管有没有碑,共和国都不会忘记。他们埋骨在这方土地上,他们就是这方土地之魂,这青青的禾苗、萋萋的芳草,都是英雄们转世的灵魂,就算无碑,他们同样会被铭记。
作者:姚启龙 编辑:刘晓青 审核:廖双来
(作者简介:姚启龙,宜城市流水镇马集村人。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,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,襄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秘书长。出版有姚启龙中短篇小说集《山野村官》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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